在这个“颜值焦虑”泛滥的年代,可谓是最火热的赛道之一。根据《2020中国医美白皮书》的数据,去年我国医美行业累计或募集金额达到了802.3亿元。而市场空间方面,2014年到2019年我国医美市场复合增长率为22.5%,为全球增速最快的国家之一。
资本的看好、市场扩容以及较高毛利,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机构入局。然而,今年以来,国家频频重拳规范医美行业。11月1日,市场监管总局正式发布《医疗美容执法指南》,对制造“容貌焦虑”等九大情形采取了重点打击,并对医美广告的发布做出了细化要求,以及落实了监管责任。
在此大势下,曾助力医美行业野蛮生长的经济和大数据技术,如何将其带向辉煌,未来又会对医美产业本身及其用户带来怎样的影响呢?《中欧商业评论》经过数月调研,为大家呈现“焦颜时代”,医美行业的本来面目。
本篇文章聊聊医美直播那些事儿:
据天猫公布的数据,今年双十一期间,平台录得医美医疗订单环比增长近7倍,成为最受欢迎的生活服务项目,平均客单价达6300元。
一方面,高客单价和高复购率,让医美产品成为直播间的香饽饽,医美直播间遍地开花,雪梨在3月7日开设了淘宝直播的医美专场,当天GMV高达1.82亿元。
另一方面,今年以来,国家频频出重拳规范医美行业。11月1日,市场监管总局正式发布《医疗美容广告执法指南》,该指南被业内称为最严医美广告监管,其对制造“容貌焦虑”等九大情形采取了终点打击,并对医美广告的发布做出了细化要求,落实了监管责任。
一边厢是政府发文,政策趋紧,另一头是平台发力,主播连连创下销售记录,直播正在医美行业掀起一场价格大战,主播则不惜降低佣金,跑马圈地。但医美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它横跨医疗与消费两大领域,售卖的是标准化的产品和非标准化的服务,平台、机构、消费者有各自的利益诉求,直播可以满足一部分需求的同时,也带来了新的问题。
一、年龄下沉,效率至上
毒舌作家奥斯卡·王尔德说:“只有肤浅的人才不会以貌取人。”当代人普遍认可颜值是一种禀赋,经济学中有“美貌溢价”“丑陋罚金”的说法,研究表明,颜值和终生劳动力总收入呈较强的正相关性。
互联网时代碎片化、陌生化的新型社交关系,放大了颜值的影响力与商业价值,降低了“改头换面”的心理成本。
据Mob研究院《2021年95后医美人群洞察报告》,消费能力远不及前辈的95后,却是市场里最大的“蛋糕”,在用户中占比近三成。
更容易找到好工作,更容易签下合同,更容易升职加薪,更容易获得友情和爱情……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为提升颜值买单,在Z世代(1995~2009年间出生的一代人)看来,它不再是一种豪掷千金的冲动消费,而是精心计算投入产出比后的理性选择。
一位在全国运营着5家高端医美机构的创始人说:“我经常去外面演讲,说我们家针对28岁以上,下面的小姐姐就会纠正我,‘你不对,我们25岁,我们也需要做热玛吉、水光针’。我原以为28岁是初老,25岁正当年,后来发现,25岁的女孩也开始进行改善和保持,她们也加入这个行列了。”
非手术的轻医美,在驻颜有术的女明星和网红的吆喝推广下,迅速占领职场丽人的变美心智。
相比传统卖货,直播带货的效率之高已得到了充分的市场验证。“效率至上”的思维牵引下,医美与直播的结合顺理成章。数据显示,2020年,中国直播市场突破2000亿元规模,其中医美直播不到5.1亿,仅占4%;预计到2021年,医美直播会扩大到200亿市场规模。
小红书博主“神奇女侠de退休生活”最近试水了第一次医美带货直播,线上线下促成了100万的交易。账号运营者小西和笑笑是一对年龄30+,自称“抗衰狂魔”的姐妹花,她们会向粉丝传达现在流行的说法,到了几岁之后涂涂抹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
“我们非常明显地感到粉丝的消费趋势在发生偏移,早些年,大家会非常痴迷买‘黑绷带’,买贵妇面霜,现在如果只是买这些的话,你和同龄人就会拉开差距。”
无论20代还是30代,“将同龄人甩在身后”如同一句万能咒语,尤其当这种差距被各种美颜滤镜在社交网站一键抹平之后,轻医美成为“线下状态好过同龄人”的商业解决方案,这让我意识到,或许“颜值焦虑”只是表象,促使年轻人追捧轻医美的背后,是不确定性时代下无处不在的的竞争和“内卷”压力。
英国社会学者、伦敦经济学院教授Catherine Hakim是就业市场社会学、社会态度趋势、女性就业和社会地位理论领域的专家,她在《欧洲社会学评论》发表的论文中,建议把美貌、性吸引力和魅力等“性感资本”增加为第四种个人资产。另三种已经用于评估的是:经济资本(货币和土地)、文化资本(艺术、音乐和文学知识)和社会资本(你认识些什么人)。
正如Hakim在《性感资本》一书中写的:美貌是肤浅的,可是,金钱也是肤浅的,却具有价值。性感资本和金钱一样好用,它可以改变你人生的际遇。
卡克还不到35岁,有一张娃娃脸,她最近在直播间下单了一张价值2999元的医美入门单人卡,其中含有当下最热门的抗衰项目欧洲之星4DPro。卡克在面试新的工作,对她而言,医美不只有心理上的“安慰剂”效果,也有实用性。
“面试让我尤其介意自己的外表,不希望别人觉得你看上去是个疲惫的中年人,富有活力的外表会增加你的市场价值,简单来说,面试我的通常是40多岁的中年男性,他们的判断很容易受到容貌的影响,如果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女生,你的录用几率自然也高。”卡克说。
二、价格体系破坏者
医美是暴利行业吗?这个行业长期流行一种说法:上游躺着赚钱,中游坐着赚钱,下游不赚钱。
数据显示,上游药品耗材的产品毛利率平均在50%~90%的范围内,净利润率在20%~50%之间;中游代理经销商平均毛利率在20%~35%之间,净利率水平在5%~15%之间;下游美容机构毛利率在40%~70%之间,净利率仅有10%左右。
一家医美机构的创始人佐证了这种说法。在他看来,医美行业产业链中,上游生产商攫取了最大一部分利润,而轻医美之所以会火,是因为器材设备、针剂和药品制造商们有充分的动力去炒热概念,进而卖出更多产品。
为了解释资本的力量,他用整形外科做对比:“整形外科为什么没有人去推呢?因为缺少上游供货商的利益。一个双眼皮手术没啥,就是双眼皮线加刀片,这才占了成本的多少?”
去年9月,爱美客在创业板上市,成为继华熙生物和昊海生科后第三家在A股上市的玻尿酸概念股,近期市值已破千亿,是上市时的三倍,近三年净利润连续走高,最新披露的财报显示其销售净利润高达61.10%,被誉为“下一个茅台”。
对于净利远不如上游企业的机构而言,直播最肉眼可见的好处是降低流量和获客成本,毕竟获客成本高是医美机构最核心的痛点之一,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大主播医美直播间的价格会低到匪夷所思的程度。
面对服务市场的不确定性、监管的收紧,李佳琦在直播间回答“何时上医美品类”的粉丝提问时称:自己非常想入局,甚至请过某三甲资深医生来给团队做咨询,但因行业与法规还不够明朗,不敢碰这个行业。
“顶流”还在观望,医美赛道的“跑马圈地”轰轰烈烈地进行,低价成了主播们抢夺“医美直播第一人”最有力的武器。但在一些医美机构看来,直播破坏了行业的价格体系。
一家高端医美机构曾与某千万粉丝大主播谈过合作,双方最终并未谈拢,谈起原因,创始人说:“主播收的佣金一点也不高,但是价格实在压得太低了,我们不能接受。”
资深医美从业者“刚刚”创业前曾供职于国内最大的互联网医美平台,目前以直播、团购、探店的方式与医美机构合作。
在他看来,机构是否愿意做低价,和它所处的阶段有关,诞生期、上升期、平稳期、衰退期,机构采取的策略也不一样。直播可以解决CAC(Customer Acquisition Cost,意为用户获取成本),无法解决LTV(Life Time Value,意为客户终身价值)。“对于处在诞生期和上升期的机构来说,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,需要通过一些不盈利的方式让机构运转起来。”
在与一位机构创始人沟通采访请求后,他发过来一篇《李佳琦杀死了双十一》,文章作者的主要观点是,大主播们“摧毁”了价格体系,消费者在直播间里购买的几乎每一个商品,都是品牌商赔钱在卖,仅仅赚个品牌曝光度而已。你想惦记主播的流量,结果被主播算计得本金都没了。
这位创始人表示:“我们也希望客户越多越好,只是不认为所有的客户都是我们的客户,还是要有所选择,走长期发展之路。低价竞争是一条不归路。”
三、被剥削的“人”的价值
在医美直播间,厂家卖货,平台收取服务费,机构拓客,消费者“薅羊毛”,看似各取所需,但医生的价值很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被牺牲了,反过来给消费体验带来隐患。
从业者“刚刚”的微博签名是“一个专业的羊毛医美人”。他坦言:“讲本事,雪梨、土豆、虫虫那种(价格)很低的组合卡,我要不来。虽然里面有耗材,光电没有什么成本,但是完全撇开了医生劳动力价值,我不太赞成。”
他认为,医美持续发展,肯定是多方共赢,“医生的价值,其实就是劳动力的贩卖,本质上还是需要在单位时间内创造更多的收益。医生做一个比较耗时的热拉提、Fotona(欧洲之星)的时候,原本一次挣1000块,现在变成了200块,换你你心里爽吗?”
从不同角度看医美直播,观感截然不同。站在老板的角度,直播带货可以瞬间带来大量现金流,固然开心,但站在医生的角度,他们会有“被剥削感”。
皮肤美容医生钱琳翰表示他并不喜欢直播。“主播通过他的社会影响力对老板产生作用,再由老板去‘压’医生的价格。我就问一句,如果医生的价格持续被下压,医生不会反弹吗?”
同类产品的低价竞争,最终会导致几个可能的结果,统统作用在消费者身上。
第一种可能,是仿冒的或者“水货”,毕竟好多仪器不仅有一次性的采购成本,还有持续的耗材成本。第二种可能,降低人员成本,比如聘请刚毕业的学生,取代有资历的主任医师。第三种可能,压缩时间成本,比如一些仪器的效果需要经过才能确定具体打的发数,但有的机构会设置发数上限,其实是为了节省时间。
钱琳翰作为医生,对医美直播还有一个顾虑,他不建议带有诊疗性质或解决患者问题的项目进入直播品类。“同样的红血丝可能是敏感肌肤引起的,可能是玫瑰痤疮引起的,也有可能是后天的,不是一个简单的光子就能解决的,患者不了解自己真正需要怎样的针对性治疗,主播也无法下诊断。”
我围观了几场红人的医美带货,她们无一例外有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精致面庞,恰到好处的雕琢感,微妙地加强了她们带货的说服力。泪沟打“熊猫针”,颈纹就打嗨体,紧致下颌线告别嘟嘟肉和双下巴,热玛吉、5gmax套餐囤起来,它们让我联想到一部的名字,不成问题的问题。
数据显示,68.2%的中国医美潜在用户愿意观看医美直播,医美直播间已经成为了聚集用户流量的主要入口之一。直播固然能把人吸引过来,但能不能留下来仍然取决于后端的医生和服务。
直播的出现,把人们在电商平台的购物行为从人找货,变成了货找人,提升了交易效率,使得供应链逐步朝着柔性化方向发展。但这个模板并不适用于医美直播,医美并不只是前端卖货,本质上更倚赖后端医疗服务完成收入闭环。
“这个直播呢,我觉得就是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一种新的销售形式,本质上跟我们过去在人多的地方摆个摊儿是一样的。”因为没有利润空间,网红带货的客户黏性低,在杭州运营三家轻医美机构的童海佳基本上不做网红带货,转而做机构自播,一个季度一次,用互联网的方式增加老客户的黏性,降低了私域流量的维护成本。
“刚刚”也认为不应高估直播对医美行业带来的改变。“直播是‘兴奋剂’,没人能一直吃兴奋剂,一个机构获客都交给网红,机构也走不长久。直播只是冰山一角,一个行业要颠覆另一个行业,要么生产力革命,要么提高生产效率。”
在直播间下单的卡克去了线下的机构体验,她原本只想做热拉提,但好脾气的客服女孩一直在提醒她泪沟有多严重,眼睛下方的凹陷有多显老,她最终又花了一千八买了1ml的熊猫针,很粗的针头推进去的一刹那,她的眼泪立马流了出来。
打完针出来,她感到憔悴而疲惫,脸确实紧致了不少,她想着,以后要是开始工作的话,就没有时间折腾这张脸了,“还不只是钱的问题,你要受这些苦啊,我觉得女人真的是(了不起),你知道我看小红书的时候,没有人提熊猫针是疼的,太能忍了”。